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打扮得体,正举着酒杯,一副要来敬酒的模样。
我点点头:「您是?」
她面上谄媚,三言两语把关系说清,人情说清,屈着膝正要与我碰杯。
我正想扶她站直,却不料两人错手,那红酒洒了些在我胸口的白衬衣上。
「啊,段夫人,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我我……」她连忙着急地找纸巾想给我擦擦。
「没事,您坐着吧。」
我起身走向外头的洗手间,侧眼看了一下,原本坐在身边的杜悦嘉已不在席上。
不远处,新郎正一人独自与头桌的亲戚祝贺敬酒,场面好不热闹。
服务员将我领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红酒渍一时也擦不掉,我的胸口倒是尴尬地湿了一小片。
嫁给段关秦,没什么好的。
但嫁给段家,确实不错,仿佛将我王者级困难程度的人生,直接降成了青铜级。
这是小姨帮我铺设的红地毯。
可真正走在地毯上,却发现远看的细钻闪闪,近看却是玻璃渣渣,硌得人脚疼。
精神的消耗是无形的折磨。
小姨受得起,因为她把婚姻当事业。
她说我受不起,因为我还存着对爱情的幻想。
「和你妈一样,」她嗤笑我,「扶不起墙。」
我打开微信,祁森与我的对话,停留在前天。
段家可以对段关秦的出轨花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我一旦犯错,是人设崩塌的摧毁。
这场权力游戏里,我和他从来不是平等的。
我们生来就不平等,只是自然地随机分配。
我站在走廊尽头的大片落地窗前,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城南的高楼,像是挽留着被时间捻蔫的回忆消散的余温。
没等我独自消化完,身后杜悦嘉抬手温柔地卷着我的发尾,似触碰又似游离。
他低头看我默然的模样,似乎有些恼火。
随后刻意用力,拉得我头皮一阵疼。
我眉头一皱,他就笑了。
他走近我,想要把我纳入怀里,纳入他那缕触摸不到的淡淡香气里。
他说:「妹妹你猜,段三今天为什么不来?」
我拂开他的手,侧过脸看他,眼神里静得全无情欲。
杜悦嘉指尖夹着烟,缭绕着我的发梢。
斜阳细雕琢着他半边侧颜,「难过了?」
他像个旧回忆里绕不过的暗影,拉着你一同沉沦。
「杜悦嘉,你恨我吗?」
「怎么会?」他的手掌擦过我的腰,收紧,弄得我生疼,「哥哥怎么能恨妹妹呢?」
酿酿的小姨长着张极好看的脸。
「酿酿也有几分像她小姨。」院里的人都这么说。
小姨嫁过去的时候,杜悦嘉的母亲生病刚走不到三个月。
「你没看人家那媚样,在老杜面前低眉顺眼的,整天露着个胳膊肚脐。还给老杜挑了情侣羊毛衣穿,他都五十几岁人了,也不臊得慌。」
「还是杜家儿子乖,对后妈那么客气,改嘴说叫妈就叫妈,连那个外来的妹妹也照顾得很好。」院里的人都这么说。
杜悦嘉对谁都很客气,谦谦君子,尤其对酿酿。
客气得不像家人,倒像是划分家人与外人的底线。
酿酿改姓是杜悦嘉带着去的。
老杜说:「你妹妹始终要在家里住下的,改个姓挺好,你别有意见。」
「爸,」杜悦嘉笑着接过户籍资料,「家里多个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
酿酿的生日正好在年三十,那天家里里外收拾着。
杜悦嘉在段三那儿,酿酿顺带着帮忙擦他房间的木地板,家里的阿姨叮嘱酿酿,要用保养油仔细过一遍,不能马虎。
酿酿跪在地板上前前后后擦得锃亮,心里盼着能过个好年,也盼着小姨和杜家叔叔能觉得她有些用处。
擦着擦着,不小心碰着角落的柜子,里头跌出一个粉鞋盒,精心包装过了,还带着张生日贺卡。
酿酿将手仔细抹干净了,拿起贺卡一看,上头写着「生日快乐,我的……」
「是你能碰的吗?」身后是杜悦嘉的声音。
酿酿一个激灵,转过头:「我……我不小心……」
「是不是但凡看见点什么,你都要抢到手?」酿酿第一次听见杜悦嘉当面发作的刺冷态度,「这么说也不对,论抢,你是没本事的,你只会背地里偷。」
和爱一个人一样。
厌恶和恶心,是克制不住的,总会在独处的时候流露出来。
不管他伪装得多好。
只是彼时的杜酿酿不懂,以为是自己行为细节的差池,惹得好脾气的哥哥心生不快。
「呀,哥哥回来啦?」小姨的声音从房外不远处传来,像在上楼梯。
酿酿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里酸,低头连忙把鞋盒收好:「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想要就给你吧,」他冷笑,赶在小姨的声音靠近前,「小脏东西也怪可怜的。」
「兄妹俩在门口嘀咕些什么呢?」小姨满脸欢喜,是过年的喜庆。
「哥哥的就是妹妹的。」杜悦嘉又恢复了往常的客气,一处不落地看着酿酿的脸,嘴角含笑,「喜欢就送你吧。」
喜爱是没有缘由的,一往而深,不断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