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然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死士,一个不合格的死士!他不仅拒绝了皇帝,现在还拒绝我,我笑了一声:「把手伸出来。」
这一次,他听从了我的命令,手心向上,朝我摊开,如同佛教壁画中的虔诚信徒,等待神佛的垂怜。
我反手拔下头上的凤簪,狠狠扎进他掌心里。
簪头没入,血涌而出,沿着他的掌纹落在地上,换个人,此刻早就已经痛叫出声,或者喊娘娘饶命,我看了看他,只见面具后的眼睛由始至终落在我身上,里面写着:无怨无悔。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拔出簪,背过身去。
「滴答。」
血珠摇摇晃晃,于簪头落下,滴在雪白床褥上,似一瓣落花,似一抹胭脂。
我用尾指将那滴血珠晕开,回过头,淡淡吩咐道:「回去告诉皇上,就说你已经完成了他给的任务。」
我是个处子皇后。
大婚之夜,我与皇上同床共枕,心中的害羞渐渐变成忐忑,随着天色将明,这份忐忑变成了委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好,才让他碰都不碰我一下。
起初,我觉得是我的问题,于是成亲两年,我拼命去做一名「贤后」。
当打着补丁的裙角拖过地面,史官也不得不为我大书特书。
谁不喜欢漂亮的新衣裳,可是国库亏空,后宫却还沿袭了前朝铺张浪费之风,不说宫妃,就连下面的宫女,穿过一次的衣服,都不会再穿第二次,而她们换下来的衣裳,一件的造价,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年。
历朝皇后更是如此,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做,但我没有。我决定以身作则,换后宫风气。
起初形势大好,皇后作为一宫之表率,我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其余宫妃,宫女,无论背地里是否在骂我,表面上还是要给我一点面子,眼看着风气渐渐变好,却不料,他突然下了一道命令。
融千两黄金为线,三千绣娘日夜不休,将其织成衣裳,再命全国各地进献珍奇异兽,以其身上羽毛皮毛为配饰,不惜人力物力,最后出了一件金衣。
以赠其乳母,李夫人。
消息传来,我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连日来的努力,一下子成了笑话,但孝道面前,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打落牙齿吞肚里。
不料这位乳母,身为宫奴,却摆起了太后的架子,年宴的时候,她穿着那件耗尽天下财力物力的金衣,借口脚冷,众目睽睽之下,非要我跪在地上,抱其双腿,为她暖脚。
在她与我僵持之际,南晃嘴皮子上下一碰,轻飘飘对我说:「听话。」
我一直很听话,哪怕他对我提出借精生子这样荒谬的主意,我都体谅他为君不易,忍辱负重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天生下贱吗?
不,我只是深深爱着他罢了。
可他呢?
他有一点点被我打动吗?他有一点点爱我吗?看见我这样痛苦,他有一点点后悔吗?
吱呀——
开门声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回过头,见巨阙站在门前,无声无息的关上房门。
啊,我心里道,又到了这个时候。
为了让我尽快怀孕,南晃亲自做了安排,这三个月里,每日亥时,我寝宫四周的侍卫,太监,宫女就会消失。
而这个时间,能够自由出入我寝宫的,就只有巨阙一个人。
他目光往桌子上一扫:「娘娘还未用膳?」
桌上摆满了我往日爱吃的菜,一筷子没动,都已经放冷了,他用碟子装了几块栗子糕,坐到床沿,双手捧给我:「身体重要,还请多少用一些。」
我摇摇头:「皇上呢?」
他沉默了。
我:「说!」
「……他在李夫人宫里。」巨阙叹了口气,「李夫人说自己偏头痛犯了,皇上下朝之后,便过去陪她了。」
我凄凉一笑,低下头来,泪水滴在故意未换的被褥上,我处心积虑羞辱自己换来「证据」,他却看都不来看一眼。
巨阙在一旁静静看我落泪,突然问:「娘娘,你为什么这么爱皇上呢?」
这是我心中珍藏已久的秘密,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连爹娘也不。
十四岁那年,我险些被人侮辱……
那是个夏天。
我母族一个远房表哥投奔宰相府,面有菜色,衣带补丁,自言家中遭了瘟疫,父母二人皆罹难,求母亲收留。
母亲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门亲戚,但看他可怜,还是留下了他。
起初这位表哥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之乎者也,看起来要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母亲喜欢读书人,见此便让下人以公子身份待他,让他能够心无旁骛的进学,岂料几个月时间,他便原形毕露,经常往外面跑,回来时,一身的脂粉味,还不停问母亲讨钱。
烂泥一样的人,母亲眼中生厌,让他过完年就搬出去住。
也就是这一年冬天,出事了。
这天,刚刚下过雪,我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狐裘,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梅,正欲折下一枝细品时,忽然不远处走来一人。
「表妹。」表哥紧紧盯着我,「就你们俩个?」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目光,而当时陪在我身旁的王妈妈显然看出了更多,她一把拉住我,就往回走,走到一半,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一转头,见表哥追了上来,手里举着一块尖石。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