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我扯着唇角缓缓笑起来:
「宣平候府果然家教森严,只是沈小姐似乎忘记了,你同为闺阁女子,却在众目睽睽下与谢将军同乘一骑,怕是更不妥当。既要教育我,不如先以身作则吧。」
沈袖神情一僵,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谢重楼便冷了嗓音斥我:
「你真以为阿袖同你们这些娇娇弱弱的闺中娇花一样?陆大小姐,我还要回宫复命,你我缘分已尽,不要再来纠缠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带着沈袖策马而去。
身后的小织扑过来,抓着我的手,嗓音里带着哭腔:「姑娘!」
我低头望去,才发现指甲嵌进掌心,满手是血,连着那支被我紧握的白玉长簪,也被染得一片鲜红。
「姑娘先上马车,先回太傅府……」她抖着嘴唇劝我,「姑娘身子将好,断不可再冻病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不是雪瞧得太久,便由着她劝说上了马车。
车内点着炭炉,暖意席卷而上,身子渐渐有了知觉。
我忽然道:「那不是谢重楼。」
小织像哄孩子一样哄我:
「姑娘说不是便不是了——谢将军这样轻待姑娘,将军府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知道她没听进去。
但并非自我安慰,我不信那是谢重楼。
那一日在金陵寺,他吻了我,说他不信天命,不信缘分。
可方才,那个人骑在马上,亲口告诉我:「你我缘分已尽。」
他不是谢重楼,他不会是谢重楼。
前世种种我也未曾往这里想,然而如今我已重活一世。
或者某些怪力乱神之事,并不只是神话传闻。
我靠着这一点荒唐又大胆的念头,勉力支撑着自己回到太傅府,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藏书阁。
外面也有消息时不时传进府中。
据说谢重楼入宫谢恩时,带上了沈袖,还想让皇上为他们赐婚。
拟旨时却让太后拦住,只说谢重楼毕竟不久前才与我退婚,这事还是缓一缓的好。
接着宣平候府便派人亲自登门,将沈袖接了回去。
「据说那沈姑娘是宣平候亡妻所生,虽为嫡女,宣平候续弦后,她日子却过得并不好……」
小织同我念叨了一阵,又看向我身边厚厚的一摞书,「姑娘究竟在找什么?」
我压着手中纸页,抬眼,恍惚了一瞬才道:「破解之法。」
野史中记载了不少怪力乱神之事,却无一件与如今的谢重楼相似。
脑中似乎困着一团巨大的迷雾,令我横冲直撞也不得要领。
一筹莫展之际,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玄尘大师。
只是还未等我寻到金陵寺,谢伯父与谢伯母已经带着谢重楼上了门。
谢伯母与母亲私交甚笃,提起退婚一事,不肯怪我,只说是谢重楼的错:
「我这辈子,只认准昭昭这一个儿媳妇,旁的心术不正之人,休想嫁进来。」
谢重楼脸色一沉:「母亲,我与陆昭懿婚事已退。」
「那又如何?」谢伯母眼波一横,「便是你娶不得昭昭,也休想将那宣平候府的沈袖娶进来!」
谢伯父也一脸严肃:「去,你前些日子在城门前那般作为,该向昭懿道歉。」
谢重楼被逼着过来,向我行礼道了歉,却是满脸不甘,仿佛受到折辱般的神色。
他侧头间,目光落在谢伯父与谢伯母身上,眼中竟掠过几丝凶狠的杀意。
我握着茶杯,忽然僵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前世谢伯父与谢伯母突如其来的病逝,又一次撞入我脑海。
谢伯父习武数十载,谢伯母也是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双双病重?
「前几日在城门外,是我一时冲动,冒犯了陆姑娘。」
谢重楼朝我施了一礼,重新站直身子时,唇边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讥笑:
「只是你我婚事已退,如今我也已经有了心上人,日后大可不必再有什么交集。」
我垂下眼:「我从没想过嫁给你。」
「哦?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不等他说完,我又重新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嫁的人,是谢重楼。」
是在雪地里向我许下承诺的少年,是偷偷教我剑法的谢小将军,是亲手刻了发簪送我、在梨花树下吻我的谢重楼。
不是眼前这个人。
他盯着我,眼中情绪繁复,眉目间掠过一丝戾气,到最后,通通褪成一片冰冷的嘲弄。
他说:「可我就是谢重楼。」
将军府的人离开后,母亲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我沉静道:「我想再去一趟金陵寺。」
「昭昭,你想开点……」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似乎怕我伤心欲绝,
「这桩亲事不成,你爹与我再为你物色一桩就是了。你哥哥月底便会回京,届时也可带你……」
前世她也是这般劝阻我。
可我一片真心,自十二岁起便淋漓地栽在了谢重楼身上,自是不肯,于是进宫求到太后面前,求了一封懿旨,强行嫁给了谢重楼。
纵然如此,母亲也不曾生过我的气。
她总是时不时上门,温声软语地恳请谢重楼对我好一些。
而谢重楼只会不冷不热道:
「她既嫁进来,自然就是我谢家的人。陆夫人若是不满,我大可以写封休书,你将她接回家去便是了。」
后来陆家失势,母亲便连谢家大门都很少踏入。
前世的困顿是我自己选择,我自吞苦果,怪不得旁人。
可如今再活一回,见过了谢重楼对我情深似海的模样,从前尘封的记忆也被重启,如同草蛇灰线,再回望前世,才骤然发觉——
不合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我下定决心,要去金陵寺再见玄尘大师一次。
然而京城的雪纷纷扬扬下了数日,到我去金陵寺那天,大雪封路,所有马车都被拦在了山下。
有小和尚站在山下,冲我们双手合十:「雪太大,各位施主不若等融雪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