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喜欢你了,也不想住在贺家。”
像鱼离开活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把这些话吐出后,沈盈盈心里松了口气。
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灯的光亮处,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光线,形成一个黑色的晕着光影的影子。
气压变得极低,沈盈盈逆光看向他。
倨傲的声音从那团影子处传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盈盈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分手”这两个字她酝酿了三个多月。或许更久,三年那么久。
面前的影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逼得沈盈盈无处可躲,直到她被庞然而紧密地接触,空气里浮动的因子,她隐隐地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怒气。
很淡,但是难以控制。
其实贺少年已经很久没发火了,最近两年他越来越不动声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沈盈盈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气,她也曾经试图测试过自己在贺少年心里的地位。
可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沈盈盈其实挺怕他生气的。
哄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成为刻在她生命里的记号,只要贺少年一生气,她就一定会示弱。
强大气压笼罩之下,沈盈盈艰难地开口:“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耽误下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的时候别人议论多了,沈盈盈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贺少年才常年不会来。
但后来想想,其实是与不是关系都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因为她不回贺家,贺少年这三年冷落她是个事实。
她想分手的更体面一些,所以软下声音,好好地解释:“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开心……其实,我也挺不开心的。”
他们在一起八年,除去一开始少年那段时期,两人情投意合外。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贺少年事业和野心的暴涨,他们像是两块隔着深海远洋的板块一般。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上几回话。
贺少年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你是后悔了?”
沈盈盈话未说完,半张着嘴巴,惊讶看着他。玻璃色的眼睛里,闻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贺少年:“沈盈盈,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
“从你八年前住进贺家,对外宣称是贺少年未婚妻,从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开始,就应该知道要承受这些。”
沈盈盈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贺少年似乎颇为厌烦沈盈盈跟他计较这些,他甚至觉得沈盈盈跟他说的这些,十分无理取闹。
她嘴唇蠕动,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爱了八年,沈盈盈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贺少年把都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他不仅没有对沈盈盈投入的爱意报以同样的感情,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沈盈盈的自作自受。
她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她身体一微微倾斜,就被男人一只手托住,然后拥入进怀里。
她不想靠近这个怀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放开我!”
贺少年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以最亲密的距离,说出最残忍的话。
“沈盈盈,你喜欢我八年,现在要和我各过各的。”
“你到底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你自己?”
沈盈盈哑然。
从始至终,分手这件事,好像只折磨她一个人。
她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如果手里有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剖开贺少年的心口。
摸一摸他的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贺少年,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吗?”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我承认,我错了。”
贺少年听她认错,终于缓了缓脸色。
沈盈盈:“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你,我错在这些年就不应该等你,守着你。我错在我太痴迷你了。”
“我错了行不行?”
贺少年的眼里一片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沈盈盈这般决绝的“认错”,像是断后路似的,将贺少年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胜券在握的矜持,全都碾碎。
他似是听不得这些,直接对沈盈盈的一辈子下了断言:“这辈子……除了我。”
像是可怜沈盈盈的挣扎一样:“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贺少年的话并没有错,这段感情里贺少年永远是个掌控着,而沈盈盈永远扮演一个追随者的角色。
他坚定地认为沈盈盈深爱他,所以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顾及沈盈盈的感受。
或许说,他从来没有考虑,需要顾及过沈盈盈的感受。
因为沈盈盈爱他,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贺少年,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沙发上。
虚弱的口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杀伤力,颓然又决意:“我……我会努力不去爱你。”
她坚定道:“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忘记你。”
一直镇定自若的贺少年,听到这句话,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掩饰住心里徒然的乱意,他居高临下地宣布:“你不会有机会。”
他不会给她机会忘记,也不会给她机会不爱。
沈盈盈胸膛里那点爱意,已经被割离的七零八落。
虽然不想承认,但沈盈盈对他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两人在僵持,闹别扭,贺少年也能将这些话随意说出口,像是拿捏筹码一样。
她的放手,她的挣扎,她的痛改前般,贺少年都不信。
这个男人强大又骄傲,他现在用他在商场上对待敌人的那一套对待着沈盈盈,他理性分心着自己的筹码,自己的优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沈盈盈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后天后我来接你。”
沈盈盈觉得自己很没骨气,盯着贺少年想反驳什么。
可贺少年这般强势的样子,沈盈盈无力辩解。
当初没有人会相信沈盈盈能热烈的爱贺少年一辈子,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相信,她会主动离开。
——
贺少年离开后,沈盈盈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凉如水的月色从净透的玻璃装外照进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瞬间巨大的悲伤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又窒息地朝她淹来。
她和贺少年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在贺少年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贺先生时,她便陪着他。
前五年对贺少年来说,执掌贺家像是触碰炸弹,谁也不知道在他贺少年手里,贺家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但沈盈盈一直无条件的相信他,等到贺家越来越好,贺少年的野心越来越大时,沈盈盈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
若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地盘,原本重要的,岂不是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其实,她早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因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只会让人心火寂灭。
第二天一早,沈盈盈照常上班。
她最近出勤率有点过高,于晓晓这个合伙人做的倍感压力。
中午,于晓晓拿了午饭过来找她:“明天是闻教授生日,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沈盈盈掰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赶紧翻着日历,明天果真是闻教授生日。
闻教授是沈盈盈和于晓晓的大学老师,教书二十多年,桃初满天下,是个师德威望都很高的人。
沈盈盈拍了下脑子,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下午去挑礼物。”
于晓晓:“行啊,闻教授一向喜欢你,礼物你来挑最好。”
“她肯定开心。”
沈盈盈算是闻教授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倒不是沈盈盈现在成就有多大,而是闻教授单纯喜欢沈盈盈的画。
大二那年,闻教授生日时,沈盈盈被邀请去闻家。
她那时很穷,没什么钱买礼物,于是她偷拍了一张闻教授课间时站在窗边看秋天落叶的照片,并绘制了一幅水彩。
生日那天她将礼物送给闻教授时,是全场最寒酸的一份礼物,但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许久,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异常珍爱这幅画。
于晓晓说的没错,沈盈盈画幅画闻教授都高兴成那样,不要说别的了。
下午沈盈盈准备去买礼物,到了商场却开始犯难。
她现在离开贺家,什么都没有拿,包括跟贺少年主卡绑定的副卡。她虽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这么些年挣的钱花在贺少年身上的也不少。
光是她给他画的那些画,定制的相框,动辄便五位数。
沈盈盈在商场挑了一圈,没有选到特别合适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办法,却也只有自己画一幅画这个办法最诚心实意。
当初她画的那幅闻教授的人像,颇得她的喜欢。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沈盈盈把闻教授画的好,其实是因为画里那小半幅叶落归根的秋日梧桐叶景。
这是沈盈盈后来猜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她还是决定画一幅梧桐画。
画了一个下午,喝了两口水后,又不停歇地画到了深夜。
成稿后,她发给于晓晓看,对方赞不绝口。
这算是她这两年里最满意的作品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少年果真来接她。
闻教授过生日,贺家势必也要出席。
闻教授的先生姓季,是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贺家多年来的入幕之宾。贺少年这一路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则经历过不少风险,季先生算是他的良师。
沈盈盈画了个淡妆,衣服也稍微正式了些。一套黑色的金丝绒天鹅晚礼服,包裹着紧俏的身材,一字肩的领口半掩着肩膀,将细长的脖颈衬得更加优美。
她皮肤细白,弯腰低头走近车里时,颈部有道漂亮的弧线,脆弱又纤细。
一只手便能圈住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男人也这般伸手,碰了上去。
沈盈盈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仓皇,盯着贺少年的眼神,居然带着几分警惕。
男人蓦地沉下脸,在那块脆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警告的意思。
他习惯了沈盈盈的温柔顺从,连不给他碰,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撇开脸,心里愈发冷了。
或许贺少年从来就未在乎过她内心,所以才在沈盈盈偶尔表露自己心底里的不喜时,男人才会有种被忤逆的不悦。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瘦弱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男人的语气隐隐带着薄怒,似乎是在指责她的无理取闹。
沈盈盈偏过头,往日的温柔在她脸上看不到,不过语气没有很尖锐:“我没有闹。”
“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贺少年知道她是说分手这件事,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不是让你继续想这个问题的。”
沈盈盈沉默,除了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跟贺少年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