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双眼，大概是还沉浸在梦中，令楚老夫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她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又像是在找寻熟悉的身影，最终，楚老夫人眼中的光芒又一点一点熄灭了……
再看向楚初时，楚老夫人已经敛去了所有的痛苦，唤道：“妙妙，你来看祖母了。”
“祖母又梦见姑姑了。”这是楚初第一次在楚老夫人面前提到楚甄。
楚老夫人心头微缩了一下。
楚甄这个名字，是她不愿在人前提及的，就连楚正德面前，她都不想多提两个字……
可现在楚初唤楚甄一声“姑姑”，让楚老夫人的委屈与怨，倾刻间暴泄而出，眼泪收不住的流下，哽咽的说道：“是啊，又梦见你姑姑了。”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呢，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说。”楚老夫人指着妆台：“十几年过去了，我屋子里的东西从未变过，她也总喜欢跑到我屋子来，叫我给她梳头，她的梳子我都给她保留的好好的，可是她却先走了。”
“妙妙，祖母悔呀，祖母真的后悔把她嫁到远洲杨家，她也怨我把她送到远处，可是她不懂，我的煞费苦心。”
楚老夫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这还是楚初活了两世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祖母讲述起楚甄的婚姻。
没错，楚甄所嫁之人正是远洲杨家长子杨忠坚。
杨家军前往北燎阻外敌之时，她的姑姑楚甄也随夫上战场了。
听说，她与杨忠坚被北燎捉拿，杨家的人为了不让她受敌军屈辱，在她被俘时，用万支火箭引爆了她身上的火药，
最后无尸可收！
落得无尸可收的下场，才是楚老夫人的心结。
她捶胸顿足，痛苦不堪的哭诉，楚初心疼的抱紧楚老夫人，温柔的安抚：“祖母，哭出来就好了，不要一直闷在心里，往后有妙妙陪你，妙妙会陪你。”
楚老夫人的脸靠在她的肩膀上，泪如雨下的继续说道：“新帝刚继位，你姑姑尚无婚配，燕国有国规，但凡未许配于人的闺阁千金，皆要入宫当秀女。”
“新帝对你姑姑又有几分欣赏，你姑姑天真单纯、无欲无求，她觉得嫁给谁都好，却偏偏不知后宫如战场，而我也自以为让她嫁给杨家长子是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她出嫁日，便是我与她母女缘尽时。”
说完，楚老夫人泣不成声。
楚初的心里也不好受，她无声的抚摸楚老夫人的背，等到楚老夫人安静下来时，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她与琴姑姑一块将楚老夫人扶回床榻，亲自为楚老夫人净脸，擦手，掖好被子。
等楚老夫人睡熟后，楚初才起身，到桌前给楚老夫人重新调整药方：“琴姑姑，之前的药无需再用了，我会重新给祖母调整方子。”
“是。”
“近日老夫人的膳食你也要多上点心，这一份是我给祖母写的膳食单，有静心养息，调理身体的功效，一定要按我写的来给老夫人食用。”
她把膳食单交给琴姑姑，药方留着自己拿到明医堂炼成药丸，再送回松青院给楚老夫人服用。
琴姑姑下去准备膳食，楚初与宋嬷嬷陪着楚老夫人，一直到楚老夫人再醒来。
楚老夫人抓着楚初的手，说道：“妙妙，你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琴姑姑见楚老夫人醒了，让人将膳食送入屋子。
楚初端起莲子粥，吹走热腾腾的雾气，说道：“孙女说过会陪着祖母，就会陪着祖母你，往后余生，没有姑姑但有楚初，祖母可否为楚初活一次，撑起身子来看着楚初嫁为人妻，生儿育女，将楚初护在怀里，为楚初梳好看的鬓头。”
琴姑姑与宋嬷嬷听到楚初又提到“姑姑”二字，皆是心头一悬，生怕楚老夫人又情绪大动。
然而哭过后的楚老夫人，却能坦然去面对楚甄的过往。
她笑看着楚初说道：“老身也浑浑噩噩的过了十余年，妙妙都这么懂事，我怎么能再像小孩儿一样。”
“祖母不是小孩儿，祖母是我可亲可敬的祖母，是楚初的天。”楚初舀起一勺粥，喂到楚老夫人唇边：“祖母，孙女喂你用膳，祖母乖乖张嘴。”
“好。”楚老夫人一口一口的吃。
楚初手里的那一碗粥很快就用完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楚老夫人带她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了银梳看了两眼，最后又把那银梳放回抽屉，拿了另一把崭新的梳子，给楚初梳了一个双平鬓。
楚初抚摸鬓发，笑道：“祖母的手真巧。”
“等你出嫁时，祖母亲自为你梳新娘鬓头。”楚老夫人扶着楚初的鬓发，想起她这些日子去的地方，楚老夫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融安世子可安好？”
楚初神情一顿，透过铜镜看向楚老夫人。
她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告诉楚老夫人：“如外界传的那般。”
楚老夫人笑了几声，便让琴姑姑和宋嬷嬷都退下，屋子里只留下祖孙二人。
“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楚老夫人也看着铜镜里的楚初，语气凝重的问道：“妙妙，祖母老了，但是眼睛还看得见，祖母能看得出来，你对融安世子的事情很上心，萧家的处境，祖母也看的一清二楚，自古功高盖主的家族，就没一个落得好下场，今日这屋子里只有咱们祖孙二人，咱们推心置腹，你告诉祖母，你去萧家想做什么？”
楚初心头大惊。
原来祖母都知道。
可，祖母到底是自己心里清楚，还是从楚正德那听到了什么？
楚初转过身子，仰头望着楚老夫人。
她那双老眼，锐利分明。
祖孙二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楚初信任楚老夫人，但是，她不能向祖母透露有关于萧容瑾的消息，也无法告诉祖母她与萧容瑾的计划。
她垂下头，双手搭在楚老夫人的双手处，道：“那祖母心里是怎么想？你认为妙妙去萧家想做什么？还是祖母知道什么？”
楚老夫人双眸蒙上了泪光，走前了一步，把楚初的脑袋抱入怀里：“之前去福灵寺，融安世子曾派人护送祖母到福灵寺，也曾护送你到福灵寺山脚下，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祖母觉得他为人也不错，若是有缘，你与他倒也算是良缘。”
“如今祖母也不知他变成哪样，若如传闻那样，祖母也是有私心的，萧世子到底是如何弄伤的，谁也说不清，萧家如今的处境也绝非表面看到的那样风光，你去了，那就是龙潭虎穴，当然，眼下也是大富大贵。”
“祖母……”楚初听到这番话，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你先别说。”楚老夫人把手轻轻的放在她唇边：“听祖母说。”
楚老夫人握紧了楚初的双手，道：“祖母也知道，当下燕国再不是燕帝在世时的鼎盛，朝中佞臣当道，迫害忠良。”
楚老夫人的话，再一次让楚初震惊。
她以为，重活一世的她看的很通透，因为曾经经历过。
可却从不知祖母才是那个最通透的人。
楚老夫人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钰翎簪递给楚初：“祖母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如若有朝一日需要拿起利剑，才护得住想护的人，守得住想守的家业，祖母绝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但祖母希望你，不要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