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不知道这个短暂的雨季遭受到了多少人的唾骂,但其中绝对是不包括宋清然的。
她喜欢的不是雨天,她喜欢的雨水过后的平静。
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特别喜欢看着窗外的大雨,坐在榻榻米上,吃着冰淇淋,大雨滂沱,她只觉得无比安心。
今天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要体检的日子,宋清然起了个大早。
她前几天又回到幼儿园上班了,还是之前的那个幼儿园,不过不是之前带的那个班了。
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那是她从小班就开始带的班级。结果却不能陪他们走最后一年,院里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又让宋清然去接手了一个中班。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揉着头发坐了起来。
然后就看到了衣柜里被熨得平整到可以当作直尺用的外套,那天过后,何以随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每晚睡觉前的各种脑补与幻想都在此刻化为泡影。
她以为他和她可能可以有可能了。
看着上一次的聊天时间,她突然有些生气,光着脚丫子负气地跑到衣柜旁,一把扯过那件衣服,对着垃圾桶,恶狠狠地扔了进去。
对啊,一件衣服罢了,他都不在意,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人家那么有钱,丢了就丢了,再买一堆就是了呗。
宋清然拿起衣服,进了卫生间。出门前收拾垃圾的时候看着那件衣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宋清然心一横,直接把衣服塞进了垃圾袋里,和卫生间的垃圾一起丢了。
天气真的好晒,宋清然最不喜欢江城的这一点,要么就是冻得要死,要么就是晒得要死,真是讨厌死了。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北城,因为那里会下雪。
“宋老师,陈浩安的爸爸妈妈都说很忙,谁也抽不出空来陪着我们去体检。”
说这话的是刚来不久的实习生向茉,小姑娘年纪小,没有什么经验。遇到事情难免容易慌张,不过宋清然倒是也理解的,她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没事,那你就多留意着点他,等会排队的时候让他不要站在队伍里面,让他站在你旁边,你牵着他,不要让他到处乱跑就好。”
向茉看着面前这位脾气极好,做事精干的前辈,一一应下。
宋清然看着公交车上抱着自己孩子的家长,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示意向茉凑过来,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要告诉陈浩安,不用爸爸妈妈陪着,可以自己独立做体检的小朋友真的特别勇敢。”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你跟他说什么你爸爸妈妈只是太忙,你要体谅他们一下这种话,其实是没有太大作用的。你不如多夸夸他,让他知道自己很棒,比其他小朋友都要厉害。”
“中班的小朋友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攀比心,想要得到老师的关注,所以你单独夸奖他,他会很受用。”
宋清然说完就继续整理等会体检时要用到的资料,见她迟迟不走,以为她还有什么问题。于是抬头,然后就看到了女孩的脸上,满脸都是由衷的钦佩。
“清然姐,你真的太厉害啦!小孩子的心思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小姑娘平时工作的时候挺拘谨的,一口一个宋老师的叫她,今天居然喊她清然姐,看来是真的挺激动的。
宋清然看着她摇头笑笑,“你去通知一下家长,应该快要轮到我们班了。”
向茉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车上都是小朋友,咿呀咿呀的各种声音乱成了一团,尤其是自己的家长也在身边,有的小朋友更加放肆,在车上大吼大叫的。
宋清然皱着眉头,淡定地拿出手机里早有准备的歌单。
“小朋友们,小朋友们请坐好,现在竖起自己的小耳朵,听老师说话好吗?”
很快,大部分的小朋友们都安静了下来。宋清然于是继续说:“还记得我们昨天在幼儿园里唱的歌吗?”
小朋友们全都双手放在腿上,认真地点了下头,“记得。”
“真厉害,有的小朋友肯定也记得老师说过这首歌是用来表达爱意的。”
“老师记得昨天有好多小朋友唱的都特别的好听,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我们的家人陪着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身体,为了感谢这些爱我们的人,我们唱一下这首歌好吗?”
“好的。”
宋清然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那准备开始了。”
她说完就点开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背景音乐。随着背景音乐的开始,小朋友们开始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
宋清然卡着点进,“是谁的心呀?”
“我的。”
“它还好吗?”
“好呀。”
“装着谁呀?”
“爱的人啊。”
……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一路都是鲜花,孩子们的歌声干净明亮,花朵听了都好高兴。
宋清然安排着家长和孩子有序地排好队,所有项目都检查好了再回到指定地点,然后再一起坐校车回幼儿园,把体检报告交给幼儿园的相关负责人再离开。
进到医院里面,宋清然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去的是郊区的中医院,因为小朋友做体检总是很麻烦的,而这里人比较少,正好方便小朋友做体检。
可今天怎么感觉人来人往的,脚步急促慌张。
宋清然感觉不太对劲,又折回去通知好家长先坐在原地休息一下,安排向茉和另外一个老师看着点家长和孩子,让他们不要乱跑。
她自己则跑去前台,一问才知道医院附近发生交通事故了,一脸大巴因刹车失灵,撞向了正面驶来的一辆大卡车,大巴直接被撞翻了。
大巴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上,司机当场死亡。
值班的护士表示很疑惑,“我们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你们园长了呀,刚刚那班还有很多项目都没有做完,我们也让他们先走了,你们班是没有接到通知吗?”
宋清然垂眼轻叹口气,听到这么个噩耗,也没心情去追究为什么不通知他们了。
“好的,谢谢你。”
她拿出手机仔细查看,确定园里没有打来过一个电话,这才放下手机出去通知家长。
“清然姐,陈浩安不见了。”向茉神色慌张地朝她跑过来,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宋清然语气不太好,连音量都提高了一个八度,“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苏宁静说想要上厕所,她妈妈刚刚公司里临时有事情就先走了,我就带着她去上厕所,让林念念的妈妈帮我看着他一下,结果我刚进医院门口,他就跟林念念妈妈说他也要上厕所,然后就不由分说地跑来找我了。”
“可我根本不知道他要来找我,他最后也没有找到我。”
宋清然无奈地看着她,特别想把手机直接摔她脸上,可她也明白,眼下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责怪。
她推了一下向茉,像是安慰,也像是鼓励。
“算了,不说这个了,先找人吧。你去医院问一下,能不能把监控调出来。”
这个医院就只有一个出口,他一个小孩子那么明显,如果出去过,门卫肯定会对他有印象。
她们幼儿园每年都来这个医院体检,她早就已经摸清路线。
她先打电话给另外那个老师,让他带着其他人先回去。然后就直奔医院的出口。
“叔叔,不好意思,麻烦问您一下,这十分钟以内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子跑了出去?”
门卫大叔不暇思索直接就给出了答案,“没有,来这儿的几乎都是老人和孕妇,小孩子也有,但都是家长陪同的。”
还好还好,没有出这个医院。
宋清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便利签和黑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叔叔,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下,如果看到了,千万不要让他出去,给我打电话。”
烈日下,宋清然额头上冒了些许细汗。
他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厕所啊?
那样的话,他应该会折回去的,而且医院那么多人,看到他一个小孩子跑来跑去,肯定会去前台询问的。
她安慰自己,给自己心理暗示,不会的,肯定能找到的。
可还是会抑制不住的害怕,万一呢?
她不敢停留太久,给园里打去了电话后就抓紧时间打算回大厅里继续找。
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让她魂牵梦萦的眼睛,昨晚才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没有过多的停留,她撒腿就跑。
一路跑到了大厅,听到电话铃声,以为是园里打来的,看都没看,直接就接了。
“他还在医院里,我已经让向茉去调监控了。”
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好,宋老师,你是在找人吗?”
宋清然呼吸急促,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失语了。
“对,我在找我们班的一个小朋友。让他们在门口等着,结果我一出去就不见他了。”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何以随。
她说在门口等。
何以随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刚刚陈浩安说要在门口等,他以为他说的是等他妈妈,就没有理他。
现在看来,他说的是要等他的老师宋清然。
不同于她的狼狈,他一身白大褂,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挂了电话,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陈浩安,是吗?”
宋清然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是我同事的孩子,我们刚刚出急诊。他看到我同事就跑去找他妈妈了,他妈妈现在在做手术,我刚刚已经安排人送他回家了。”
“不好意思,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那时不知道他是你们幼儿园的。”
何以随本来是要来这个医院给大巴上突发心脏病的一个老人做手术的,今天他轮休,就到郊区这里处理点事情,接到医院的通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结果还没进手术室老人就去世了。
比较严重的几个伤患都已经有人接手了,剩下的几个都只是些轻微的擦伤,他准备换衣服走的时候就在手术室门口看到了他同事徐惠的儿子陈浩安。
他就安排人把孩子送回家了,想着他如果是乱跑的话也不可能会跑到郊区这边过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肯定是集体出游,他看到他妈妈推着病人进了手术室,然后就跟着妈妈跑到了手术室这里。
不过他问过这医院只有这一个出口,想着老师肯定回去出口那里讯问门卫。
于是他就等在门口那里,果然就看到有人去问了。
不过看到宋清然的时候,他其实是错愕的。
而且她好像,快急哭了。
事实证明,何以随说对了。
在了解一切后,宋清然佯装淡定地安慰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向茉,然后淡定地去了趟洗手间。
向茉还特别崇拜地说:“清然姐,您可真是我姐呀。我真的快吓死了,要是孩子真丢了,真的没法交代了。”
可何以随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她的眼角微微泛红。
她刚刚去洗手间去了那么久,不是因为拉肚子,而是偷偷哭泣。
她也害怕,只是她不能害怕。
车上,向茉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宋清然时不时地回几句,而何以随则自上车前道了歉后便不再言语。
向茉家要稍微近一点,何以随先送完向茉,再送宋清然。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后吧,他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默默地调高了空调温度。
这一回不是装睡,她是真的睡着了,小巧的鼻头因为哭泣白里泛着红。
等了一会儿,宋清然还没醒,他也没出声叫她,索性拿出手机看起了病例。
今天真的是他的错,她说只找了一会儿,也没什么。
可他明白的。
“何以随。”
“嗯?”
何以随放下手机,等着她说下一句,可是就没有下一句了。
他转头一看,她居然还没醒,眼睛闭着,眉头紧皱。
何以随突然笑了,所以,关于今天,她是有多恨他。做梦都能梦到他,还能皱着眉头喊他的名字。
等了大概半小时,宋清然终于醒了。
睡衣蓬松地看着他,脑子一时间不太清楚,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小声嘟囔了句,“真的是你啊。”
“嗯?”
她声音太小,何以随一时间没听清。听到他这一声“嗯?”,宋清然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啊,何以随在医院里跟她说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说为了表达他的歉意,一定要送他们回家。
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宋清然尴尬地笑笑,“我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
何以随摇头说没事。
“麻烦你了,还送我回来,今天的事情也不怪你,你也是好心,谢谢你了。”
宋清然轻轻地关了车门,“真的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何以随忽然笑了一下,“好啊。”
宋清然不明所以,“嗯?”
“改天是哪天?”
宋清然想了一下,有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明天?”
何以随点头,“好,那就明天,明天我请你和你的同事吃饭,就当是赔罪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欠人情,于是不再推辞。
目送着何以随驱车离开,宋清然做贼似的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人,赶紧跑去今早扔垃圾的地方翻找那件衣服。
她丢的时候还没有垃圾,现在已经满出来了,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垃圾,宋清然真的是有点绝望的。
仔仔细细地翻了两个多小时的垃圾,终于找到了。
脏是脏了些,但好在没有坏。
宋清然瘫坐在地上由衷地感慨:自作孽,不可活。
她又认认真真地把这件衣服清洗干净,给她挂到了房间的阳台那里,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它。
其实,她说错了,这不是一件衣服,这是她的铺梦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