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时间跟她争执,因为师父的咯血更严重了。
三师弟面色严肃。
这样下去,师父只有七七之数。
老头闻言浑不在意,说知道提起宗门重任,我们一个个都躲得干净,好在小徒弟勤奋上进,一心修炼。
落霞宗交到她手里,必然会发扬光大,他也算对得起师父所托。
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卸下肩上重担。
他抹干胡子上的血,咂巴着嘴说晚上想吃红烧鸡。
我心不在焉地颠着铁锅,看着袅袅升腾的炊烟,忽然想起魔渊深处翻滚的黑色雾气。
那时我躺在崖底。
丹田破碎,识海干涸,全身筋骨尽断,只能听着魔魂的咆哮,静静等死。
黑色的雾气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却盖不住两途花金灿灿的宝光。
花开并蒂,一白一黑,根茎为银,枝叶为金。
我不会认错,那的确是两途花。
传说中的疗伤圣药。
我费力地伸长脖子,缓缓咬掉花瓣、花叶、根茎。
连溅在地上的汁液,都舔得干干净净。
我想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两途花修复了我的丹田识海,重塑了我的筋骨。
直到感受到真元在丹田内游走,那一刻我才敢相信,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是两途花救了我。
我吃了一朵。
可我记得,那里还有一朵。
我扔下做了一半的红烧鸡,连灶火都忘了熄。
从落霞宗到魔渊,路途遥遥。
魔渊崖底,波谲云诡,什么突发状况都有可能。
师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必须速去速回。
可失去了衔霜剑,我一个人到不了崖底。
二师妹丢下铁锤,三师弟放下花锄。
落霞山上炉火未熄,花田半垦。
那天,火烧云在天边一径铺开,点燃了半边青冥的天色。
梨花树下的老青驴,「恩昂恩昂」地叫着,目送我们远行。
师父的院落和院落里的师父,在绯色的霞光里渐行渐远。
不知道晚饭有没有等到红烧鸡,小老头会不会气得跳脚。
魔渊的雾气比我当年躺在崖底时,曼延得更广。
这意味着,封印松动,魔域又拓展了。
我们九死一生,终于采到了剩下那朵两途花。
赶回落霞山的时候,距离四十九日之期,仅剩一日。
师父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他资质平平,修为不高,在心脉受创的情况下能熬到今日,已然是奇迹。
我强打精神,将两途花塞到他手里。
触之即离,不敢多碰他的身体。
深入魔渊腹地,总要付出代价。
为了及时赶回,我们三个顾不得疗伤,风雨兼程,一路疾驰。
如今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坠地,身上被强行压制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妄图侵蚀丹田。
九州大陆内,便是号称当世第一人的剑宗宗主,也不敢小瞧魔渊的威力。
当务之急,是寻个安静的地方拔除魔气,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我带上师弟师妹,蹑手蹑脚地合上房门。
透过渐渐收拢的门缝,我看到老头青灰着一张脸,睡得并不安详。
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为没吃到红烧鸡而不满。
他蓝色的被角下探出一抹金色。
那是两途花的叶子。
生机勃勃,满载希望。
有了它,老头会活很久很久。
我笑了笑。
师父,不要气了。
等我回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
我用了七日七夜,助二师妹和三师弟祛除体内的魔气。
九州之内,没人比我更有经验。
毕竟,我从小就被训练与魔域打交道。
师弟师妹无恙,我如释重负。
随手一弹指,打开邱道长发来的传音符。
不知是不是老头子等久了,自己拉不下脸,催好友来喊我们回家。
邱道长的声音,像是浮在一团迷雾里。
影影绰绰,让人困惑。
明明每个字都很清楚,连在一起,却叫人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什么叫师父死了?
师父有两途花,怎么会死呢?
邱道长说,师妹抢走了两途花,去了剑宗,刚好救下走火入魔的谢长庚。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九州宗门大比上。
她挤在人群里,望着台上的流风剑,眼神瞬间亮起。
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她对谢长庚一见倾心。
如今她为他弑师盗宝,叛出落霞宗,另投入剑宗门下。
既实现了变强的野望,又成全了自己年少时的爱慕。
师父一条命,换来她的两全其美。
可老头子有什么错呢,凭什么为她江蓠的愿望牺牲?
我还欠他一顿红烧鸡呢,他念了那么久。
我们之间最后一场对话,发生在我去魔渊之前。
那个时候,他胡乱抹了抹胡子上的血,咂巴着嘴:「大徒弟,今晚我想吃红烧鸡。」
真是的。
当初怎么就那么急着去魔渊,没把那半锅鸡做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