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顾景策去了岭南,神医不愧是神医,到第二年初夏的时候,我左手手腕已经恢复如初,那种感觉,不亚于久瘫之人可以行走的兴奋,我当即用了顾景策的箭猎了好几只兔子回来。
岭南民风淳朴,我沾了一脚的泥拎着几只毛兔子往回走,却被道了一路的喜,连卖鱼的大娘都塞了几条鱼给我,贺喜道:「王妃大喜啊。」
我往日里并无明确身份,曾有人问起南安王身边女子是谁,我随口说道,他远房表妹,却被顾景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当晚就被他压着咬住耳垂,哑声道:「谁家表妹深夜在兄长房中?」
我不明所以地回到南安王府,连门口沉闷的石狮子都挂上了红绸,来往筹备的人络绎不绝,我走到最里边,顾景策正坐在石桌上,高束的发垂落下来,十分用心地煮他的青梅酒。
见着我,他抬起手招呼:「今天刚挖出来的一坛,快来喝一口。」
我说:「我如何成了王妃了?」
他舔了舔牙尖,眼睛像是黑夜里的长星那样亮,顾景策说:「我哪敢让你当妾啊,怎么着也得是个夫人。」他叹了口气,「可怜我一个南安王,宅院皆空,那些老大人们就差把自己的闺女塞进王府了,我能怎么办?」
我有意逗他:「什么怎么办?」
他叹一句,眼神却缱绻:「谁叫我,满心都是一颗小青梅呢。」
「李卿卿,我要拿你怎么办?」
怎么是好?我喝了他的青梅喜酒,便也只好嫁给他啦。
顾景策倒是大方,婚还没成,赏银就已经满城地发了,我说他败家,他却十分矜傲地说:「本王有钱,媳妇本可是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开始攒了,本来还想用不出去了,伤心得不行,这下也算物尽其用。」
岭南的百姓都知道,素来惹姑娘喜欢的南安王终于要娶妻了,惹得深闺里眼泪无数。
上京的事情我不曾想起来许久,直到有日路上一乞婆拦住我的车辇。
婢女替我掀开重紫色的车帘,乞婆把掩面的乱发掀开,从眉眼里我再依稀看出是谁,谁能晓得从前那样风光的太子妃如今竟然是这个下场。
听闻应尚书又犯了事,重罪并罚下连应如是也没放过,朝廷上下没有不称赞赵珩英明的。
应如是仰头看着我,眼睛在我鬓角那枚宝石上逗留许久,像是怀念,又看向我,眼里不免憎恨:「李卿卿啊,你竟然还没死,真是可惜。」
边上的侍卫给了她一巴掌:「大胆,竟敢这样对王妃无礼。」
她擦去嘴角蜿蜒下的血迹,惨笑一声,再抬起头,却是问我:「『我见卿卿多妩媚,料卿卿见我应如是』你猜,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我是知道的,当初赵珩对应如是一见钟情,曾出口此句,含了她的名字,一时间竟然传为佳话。
「人人都说我与赵珩情投意合。他真不愧是太子,城府深厚,演的戏那样出色,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你,却独独剩我一个人清醒。我从嫁入太子府那日开始,就知道那句诗原来不是对我说的,原来尚且还有一个李卿卿。你猜他书卷里都是什么,是李卿卿,是梦里卿卿是竹马青梅,独独不是我。」
「我给你送完青梅之后,他重取了一筐青梅扔在我面前,逼我一个个吃完。可是可笑吗,他这样欢喜你,可是半分都不能让你发觉。他从未碰过我,明知我假孕,却只能纵容我,还要陪着我演戏,何其可笑。承天门那次,恐怕你不知道,他翻遍脏污,找到那具有你琉璃手钏的女尸时,呕出了一口血,好在不是你,我都替他松了口气。慧极必伤,他活不了多久,却还想拉着我陪葬,好封住我的嘴,叫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余生再没有半分牵挂他。李卿卿,我有个遗憾,我不曾再狠心一点,杀了你。」
我静静地看着她,不觉欢喜,也不觉难过:「你告诉我这些,要做什么呢?」
应如是睁大眼睛,看着我平静的模样,怔了半晌,突然大笑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赵珩,原来,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疯疯癫癫的乞婆被侍卫一脚踹开,长街尽头有人策马而来,衣袂在风里翩飞,比太阳都要明艳一些,他在我身侧策马停下,笑问一句:「王妃,要坐本王的马吗?」
却还不等我点头,已经揽住我的腰身,再反应过来时,已经侧坐在了他的前头。因着要扯着马缰,我被顾景策揽在怀中,他轻声道:「陛下驾崩了。」
我抬眼看天,真是极其明媚的太阳,我想起我及笄那年随父亲远赴西北,赵珩送我离别,我说太子哥哥,你等等我。他没等我,年少时说要一起白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这一年,我二十,他二十三。很久以后,我九十九岁,他仍然二十三。
顾景策垂眼看着我,我侧过头说:「陛下大丧,天下不许婚事,你的银子白花啦。」
我小声说:「不过我把我赔给你,你不许嫌弃。」
顾景策飞扬眉头,十分慎重地在我眼睛上落下温热一吻,他说:
「我哪敢啊。李家卿卿。」
他轻笑一声,有发丝落在他两鬓,「剩下八十年,我都归你了,望夫人垂怜。家里的青梅酒温好了,我们一同回去喝吧。」
我转过头笑,勾上他的手指,无声应允。
往后八十年,小南安王,多多指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