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冉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看上去心狠手辣、独当一面,其实骨子里还是幼稚。
他不止一次没关院子门,让我看他和小意亲热。
当着他的面,我没什么反应。
这些年我都戴着面具生活,演一个面无表情而已,并没有多难。
后来有天夜里,江郁冉闯进我的院子,一脚踹破大门,厉声质问我:「你不在意吗?为什么?」
我在意的。
没有人比我更在意。
他本来是我一个人的小狗。
「阿冉,我没资格。」
我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子,我没资格要求他。
他喝醉了,这才透露出几分平时没有的脆弱。
「那谁还有资格?」
他掐着我的腰吻了上来。
胡搅蛮缠,横冲直撞。
这样听着,小意仿佛只是个工具。
到底是真喜欢她,还是想利用她来引我吃醋。
或许江郁冉自己都不清楚。
但我清楚。
他喜欢她的。
她身上有我的影子。
她最像十七八岁时的我。
他追逐着那个影子,又放不下这个完全变了模样的我。
真矛盾。
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江郁冉醒了过来。
阴了好久的缅北,终于迎来一个艳阳天。
我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盯了一夜。
等他醒来,我才换了坐姿。
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他嘴里骂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帮我揉肩捶背。
我动了动酸涩的眼珠子,轻声说:「阿冉,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已经错过很多了。」
别气我。
那不值得。
他动作一滞,骂声停了。
「好。」他说。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哄得很高兴,推了正事,带我去逛街。
他给我买了很多翡翠,说这颜色最衬我。
在拐弯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一个老婆婆。
她抱着一大块原石,一个劲儿地向我们推销。
我不懂翡翠,也不会赌石,看一眼也就过了。
江郁冉却很有兴致。
他问我要不要赌一把,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件事。
我们以前就爱玩这种游戏。
我笑着答应了。
他走上前,将手电筒对准原石的切口,看了又看。
我笑他:「你这么怕输?」
「怕。以前不怕,一无所有,输了再来。现在却怕了。」
真正怕的是什么呢?
他没说。
这时,我看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从老婆婆的袖管里伸出来。
我几乎是遵循本能反应。
撞开江郁冉,自己挡了这一枪。
被毒品侵蚀了好些年,这具身体其实已经很笨重了。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速度和力气。
老婆婆很快被制服,嘴里大喊着:「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把儿子还给我!」
她身上迸出的血花,染红了原石。
她瞪得浑圆的眼睛正盯着我,一动不动。
像王礼死的时候。
又像赵以诚死的模样。
他们的脸在此时重合。
一阵颤意突然从尾椎骨升起来,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又疼又怕。
尖叫声不绝于耳。
江郁冉将我打横抱起来,一路往车上跑去。
这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此时抖得不成样子,红着眼,吐出的字句颤抖。
「睁开眼看我,茉茉,看着我。
「求你,看看我。」
我想告诉他,其实我没什么大事。
只是颠得想吐。
我还想去擦他的眼泪,却又使不上力气。
怪没用的。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切开那块石头。
那段时间,江郁冉总是沉默。
他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窗外霓虹灯光闪烁,他的脸精致完美,一半藏于黑暗,一半献给光明。
老婆婆的儿子啊,也是个毒虫。
家里人把他关起来,强制戒毒。
毒瘾犯的时候,什么亲情,什么人性,什么法律。
他统统都看不见。
他挥着刀,杀了全家。
独独漏了回娘家的老婆婆。
现在好了,一个都不剩了。
江郁冉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又何尝不是呢。
可他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我从背后抱住他。
我告诉他:「我会永远陪着你。」
别骗我,他说。
我没说话,江郁冉突然发了狠似的吻我。
我身上带着伤,他想临阵脱逃。
我没让。
他第一次碰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小心翼翼。
那晚我陪他出门谈了单生意,大生意。
他喝了很多酒,整个人燥得慌。
他说我身上冷,像块冰,便凑上来要暖我。
酒味熏人,连带着我都有些醉了。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得我发冷。
他看清了我有些地方的伤。
我扯动唇角,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阿冉,已经不疼了。」
他拧着眉,说不清的痛苦跃然于他的眼底。
他让我别说了。
我突然生出一种错觉。
他的脸如同清晨薄薄的雾霭。
我一触碰,就会烟消云散、尸骨无存。